大姐的笑声
——心底深处的印记之三
文/亚锋
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，我赶忙收拾课本文具，背起书包开始我的夜长征——回家。
走出学校不远，看到前面路上亮着红色的警示灯，心想肯定是白天正在施工的路段。走到跟前一看，果然路面挖得坑洼不平，路边还堆放着不少砂石料和修路的工具。我蹦着跳着刚走过这段路，就听到后边有人吃力地推车的声音。回头一看是一位大婶正推着平板三轮车艰难地走在不平的路上。我下意识地往回紧跑几步，“大婶，我来帮你推。”“不用不用，车没多沉，就是这箍节儿道难走了点儿。”我不由分说用力帮她把车推过了坑坑洼洼的路段。推车的大婶停下来，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，“小兄弟，你刚才叫我什么，大婶？”“对呀，我叫您大婶呀。”她爽朗地哈哈哈大笑起来，“你把我叫老了，我才二十几岁。”说着她又哈哈地大笑起来，笑得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，“那，那我就叫您大嫂吧。”“别价呀，叫嫂子又远了一层，我叫你小兄弟，你叫我大姐，娘家人，多亲呢！”她左手扶着车把，右手抠着车板的前沿，推着车问我：“小兄弟，这么晚了背着书包上哪儿去呀？”我告诉她刚下晚自习，回家去。她又问我家住哪儿，得走多长时间到家，是不是天天这么走，上几年级了……我都一一告诉了她。“哎呀，小兄弟，你可真不容易呀！”她说她是去城里一家远房亲戚家串门，顺便捡些小孩衣服鞋什么的。她哈哈地笑着说：“净顾着聊天了，天大黑了才想起来还得赶路回家呢！”她说：“人家城里人讲究干净利索，小孩儿的衣服换得勤，再说，小孩儿长得快，衣服没穿坏就小了，穿不得了。咱们乡下没那么讲究，什么新的旧的能穿就行。他们家的孩子比我家孩子大，穿剩下的衣服正好我家孩子穿，这不，划拉划拉装了两大包。”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车上拉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。“你看我这人就是嘴碎，你也没问我呀，我就说了这么多，这叫什么来着，不打自招吧？”我说：“这应该叫不问自答。”“对，不问自答，你看你念书就是有学问。”她又哈哈地笑了。她停下车，把两个麻袋往里推了推，“咱俩别走着聊哇，来，小兄弟，你跨这边坐车上，我拉你一段。”“不用，大姐，你快蹬上车赶路吧！”“别跟我客气，咱姐俩遇上就是缘分，来，上车！”她边哈哈笑着边拽着我往车上推，我只好斜跨着坐在左车沿上。“这就对了，大姐拉小兄弟还不应该呀。”说着她大笑起来。
她边蹬车边和我继续聊天儿，时不时还扭过头来嘱咐我：“坐好了，可别掉下去摔着。”遇到有坑有坎的地方她就扳着闸放慢车速，我就顺势跳下车帮她推两步。她就说：“你以为我蹬不动啊，多重的车我都蹬过，我放慢点儿是怕颠了你，咱这车坐车的比蹬车的都累。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。从聊天中我知道她有两个小孩儿，大的是女孩快六岁了，小的是男孩刚两岁。她小时候家里穷，又赶上闹小鬼子，兵荒马乱的，没上过学，十来岁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，后来就在本村出嫁了。“解放后扫盲把我扫了一下，眼面前儿的字认得几个，不多。”她勤快能干，人缘好，队长常派她在副业组干活，这辆三轮车就是从副业组借的，也是她平日干活常用的车。她说：“刚才你叫我大婶也不怪你，你看我灰头土脸的，穿的也这么土，可不就是……那叫什么来着，半老什么娘？”我说：“你是说半老徐娘吧？”“对，就是半大老娘儿们。”说着她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，路静人稀，她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。她突然停住笑声说：“后悔呀后悔，后悔小时候没上过学呀！”稍停片刻她接着说：“现在也不错，我那老爷儿们挺能干，对我也好，小日子不富裕，也不忒穷。”她扭过头来抬高声调对我说：“小兄弟，你天天起早贪黑地走这么远的路，坚持上学念书，好！你刚才说你上初三是吧，念完初中念高中，念完高中上大学，别懈劲。”我答应着。她接着说：“以后，我要把你的事跟我家俩孩子说说，让他们向你学，好好上学念书，别像他妈似的睁眼瞎。”
走了一段路后我说：“大姐，停一下，我该上小路了。”她停下车回过头来问我：“你从这儿上小路呀，那边肯定黑灯瞎火的吧，咱俩还能同一箍节儿路呐，上来，我继续拉着你。”我说：“走小路能抄近不少呢。”“小兄弟，这回你可没算过账来，我蹬着车仨轱辘转着总比你迈着两条腿走快吧，多绕几里路也比你走小路先到家。快上来吧！”我本来已经跳下了车，拗不过她只好重新跨上车。她说：“这就对了，你坐在车上还能帮我壮壮胆不是，要是我一个人走这么远的夜路，还真有点儿胆突突的呢。”说着她又哈哈哈地笑起来。
又走了几里路，到了一个大路口，我必须拐弯了。她停下车问我：“拐过去还远吗？”我说：“拐过去就没多远了。”“那我把你送到家门口，我再拐回来。”我坚决不同意，“可不行，你家里还有小孩儿等你照顾呢。这我都得好好谢谢你呢，坐了你这么远的车，今天我能早到家老半天。”“老说谢就外道了，你还陪我作伴壮胆了呢，我高兴啊。要是我天天进城天天遇到你，该多好呀。”我说：“我要是天天有车坐，我也高兴啊！”听到她说壮胆，我想我应该送她一段才对。我说：“我再坐会儿你的车也行，但不是你送我，是我把你送到家我再往回走。”“那倒不用，往前走离家近了，轻车熟路的我不害怕了。再说了，你把我送到家我能看着你一个人绕那么远再往家走吗，我还得送你呀，那咱俩就来回送吧！”她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，我也被她逗笑了。
几十年过去了，大姐那哈哈哈的爽朗的笑声似乎常在耳边回响。每当影视作品中出现勤奋能干、热情开朗的农村妇女形象，我总觉得那就是她。
注：北京方言注释：①箍节儿（节儿读轻音）：截，段。②别价（价音介轻音）：不要，别。③忒（音推）：特，太。④眼面前儿：常见的，普通的。
（年11月北京）
亚锋（男），北京市人，一个学数学的文学爱好者，退休后已有近百万字作品出版或在网络上推出。弘扬正气，讴歌真善美，耄耋之年，笔耕不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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