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没有文化,但是特别勤劳,特别能吃苦。庄稼活,他样样精通,都比别人干得早,干得好。
父亲有时也利用农闲做点小本买卖。他在本地街上买鸡蛋或者黄豆,运到县城,挣很少的差价。运输工具早年是独木轮推车,后来轮子换成橡胶的。大约年前后,攒钱买了一副青岛牌大杠铃(平板车轮胎和轴),可是没有钱买车架子。可巧,三叔家有车架却没有车轮。就这样,农忙时,我们两家合用这辆平板车,农闲时,父亲用这辆车贩运。我家到县城接近40里,一路上要过三道河,两道高坡,父亲都要披星戴月,早早赶路,以便在天明时,把鸡蛋送到县城早点摊上。直到现在,我也不能理解,刘集桥闸,运河大桥,那么陡的坡,黑天半夜,他是怎么把车拉上去的。父亲负重徒步,经常去过的地方有大榆树、睢宁县城、魏集、姚集、张集、曹瓦坊、窑湾、炮车,甚至大约离我家多里的山东卞庄。一般都是当天打来回,依此节省住店钱。晚上返回时,空车筐里可能会多一些时令蔬菜,还有几个破鸡蛋。
有一次父亲赶集回来得比以往早很多。进家以后,一声不吭,蒙头大睡。母亲多次询问才知,父亲带的几十斤黄豆,刚到县城,就被市管会查去了,“投机倒把,全部没收”!那几十斤黄豆,是父亲用身上所有的钱买的,这些钱原来是父亲把家里的布票卖了做本钱,几个月起五更睡半夜辛苦劳碌积攒的。被全部没收,就等于倾家荡产。从此以后,又过好几个月,父亲借债,再次赶集。因为一家人要吃饭啊!
还有一次,父亲赶集回家,也是一声不吭,蒙头大睡。母亲多次追问,父亲迟迟不说。原来他卖完鸡蛋收了钱,刚想推车返回,发现钱没有了!全身翻遍,问了很多人,也没有找到。有人就说,死心吧,八成被贼偷去了。父亲回家蒙头大睡,一定是极其懊悔,那可是全部家当啊!一家五口,往后怎么生活啊?母亲也帮助找,多次翻父亲的破棉袄。嘿,还真让母亲给找到了!原来,那一卷钱混在棉袄的破棉絮里了。这棉袄,实在是太破了!何止棉袄,棉被也是破烂不堪。好多年冬天,都是我跟父亲合盖一床被子,说是被子,其实就是一堆破棉絮。我上大学之前,家里从来没有棉褥子。床上铺的是干草,干草上面是旧芦席。
还有一次蒙头大睡,是父亲得了重感冒。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了,父亲感冒发烧流鼻涕,很严重,要是去大队卫生室,一片安乃近就应该有效果,可是父亲连这几分钱也不舍得花。他让母亲给炒几只红辣椒,捣碎。然后让母亲做一碗面疙瘩汤。父亲急急忙忙趁烫,就着红辣椒,把汤喝完。然后蒙头大睡,过了一会儿,他还真的出了一身大汗,顿时轻松很多。母亲也有时候让我通过捂汗的方法治疗感冒。
父亲早已离我远去了,每当安静时,总能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。今日写这些,算作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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