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月中旬的最后一天,时年七十四岁的大哥,在痛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大哥走时是那样的不舍,他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儿女,舍不得自己的孙子外孙女,他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亲人,包括他的弟弟妹妹。
大哥在走的前一天,我还觉得他不会走这么早。因为,我和他说话时,他虽不能言,但有表情。我大着嗓子带着哭腔喊:大哥,你能听到我说话吗?你能听到吗?想不到,已经五六天水米不进的大哥,却拼尽全力回答我说:能听见!我再问大哥,你能睁开眼看看我吗?我连说几句后,大哥努着力睁眼,一次,两次,有一次,他两只眼的眼皮就要挣扎着睁开了——我以为他要睁开了——最后,却没有睁开,没有露出眼珠,直至几十个小时后去世,他再也没有睁开他那并不能算是紧闭的双眼。
作为一个农家子弟,大哥的一生并非波澜壮阔,他一生没有离开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。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,大哥的童年是清苦的。在集体生产劳动中,大哥曾对我说过,生产队里把青纱帐——带穗的高粱桔分到一家一户。这些高粱桔需要砍倒后捆成“个”儿扛出土地,扛到家里,靠到自家院墙上凉晒。高粱穗子里的米弄下来作口粮,秸秆干后或用来盖屋,或用来烧锅,或用来作饲料。
当时家里劳力少,除了父母就十余岁的大哥有劳动能力。他爷俩把一家人分的高粱砍到,捆成“个”儿,用肩硬生生扛到家。那高粱一个“个”儿上百斤,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扛着那么重的“个”儿,从地里扛到家里,虽然只有二里路,但每走一趟,大哥说,那都不是他力所能及的,可以说用尽了吃奶的劲儿,甚至有一次,压得他吐了血。
我从记事时起,感觉大哥是驼背的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扛高粱“个”儿扛的。
那时,如果家里有一个平板车,两个轮子的那种,就能省很多事。但家里太穷,根本就买不起一个平板车。所以,生产队里分东西,如红芋等,只能用肩用背往家驼。
后来,大概到了七十年代中前期,我家终于有了辆自家的平板车。我记得很清楚,那平板车的两个车轱辘高高低低,很是不平。我知道,那轮胎不是新的,是旧的,垫了又垫,补了又补的,但却能省去很多肩扛的重体力活,也算是我家里的第一次产业革命吧。
大哥是高中生。我家兄妹四人,他是唯一的高中生。我的二哥、我和妹妹,都是初中毕业,没上过高中。
大哥高中毕业不久,即当上了民办教师。后来,又从民师提拔重用为大队书记。这个时候,大哥也只有二十出头。后来,大哥在大队书记、村书记岗位一做就做了一辈子。
六十岁后,大哥从村支书的岗位上退了下来。从此“无官一身轻”。但让他也让我们全家没想到的是,他在六十二三岁时得了脑梗,就是中风。那时,我们对脑梗病认识不足,以为在乡镇卫生院吊点水吃点药就可以了。谁知情况不是这样。两个月后,大哥病情加重,医院转院。然而为时已晚,虽然保住了命,却留下了后遗症,右半边身子和腿脚手都不灵便起来。
接下来,没几年,帕金森又找上门来,大哥右半边身子及手脚开始抖动。从此一发不可收,就这么一直抖,一天要抖七八个小时,最后,甚至睡在床上也抖动。
一次大哥不慎跌倒,右手腕摔断了。本来自理就有些困难的大哥,这下基本不能自理了。
大哥虽然只是个村官,但在那片土地上,在那个地方,他一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。他好强,自律,平时总是穿得干干净净,即便夏天,他也戴着军帽。虽然他没当过兵,却酷似军人,酷爱军装。
不能自理的大哥,衣食住行,完全要依靠大嫂了。每每回家,或向家里打电话,我都给大嫂说,现在,你的身体最重要,你健康,大哥才能健康,你的身体垮了,大哥也就完了。大嫂认为我说的是。幸好,大嫂身体一直很好,一直不遗余力地伺候着大哥。虽然大嫂有时也有怨言,甚至也和大哥吵架,甚至推搡大哥,但全村人都知道,大嫂是个好妻子,对大哥,她倾注了全部的爱。
在农村,中风不仅是一种病,且被认为是一种怪病。病人自己很痛苦,但外人看来,那种抖动与摇摆,又有些好笑。有了帕金禁后,大哥一直很自卑,一度闭门不出,怕在村民中毁了自己的形象。
大哥的一生除了当村支书,干农活,就是奉献儿女。大哥对儿女的爱,超出常人的想象,他可以为儿女奉献一切。再困难,再没有钱,也没有耽误儿女上学。因之,他的三个孩子都比较有出息,都走出了乡村,在城里买了房子,安了家,落了户,成了有车有房的小中产。
大哥一生中也有做错事的时候,甚至有一次是大错特错。记得上纪世八十年代中后期,大哥当大队书记时,一个朋友要买一台货运汽车,找大哥担保贷款,大哥同意了,一下给担保了六千多块钱的贷款。谁知那朋友不是跑运输的料,几年下来,钱没挣到,车也赔了进去。大哥知道这事时,那朋友已是身为分文。
在那个年代,我记得,我的工资的是每月六十多块钱,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还得起六千多块钱。
信用社催贷,大哥必须还。那一阵子,大哥觉得,天塌了下来,一家五口人,几近陷入绝境。大哥后来对我说,他曾经想到死。但又想想,自己上有老下有小,三个孩子,最大的才十二三岁,他又是大家庭中的老大,再难,也不能一走了之呀。后来,大哥东借西凑,还清了贷款,坚强地活了下来。
大哥病逝后,镇里来人为他开了追悼会,称赞他一生奉献乡村,在村支书这一平凡的岗位上,做出了不平凡的贡献,受到镇里和村里的广泛赞誉。这是大哥逝后的哀荣。
晚年的大哥,不太缺钱了,儿女都争着孝敬他,带他出去旅游,给他买穿的,好吃的,还常接他到城里过一段时间。然而,由于他过了六十一二岁后,就一直处在病中。在病痛的折磨中,他一直精神不振,愁眉苦脸。
人生呀,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,尤其晚年没有一个好身体,生活不能自理,即便有亲情,儿孙绕膝,对他自己来说,也不能算得上幸福。
在大哥的床前大哭时,我也在想,我的晚年就一定能自理吗?就不会疾病缠身,卧床不起吗?大哥和我可是血源相联呀!
又想,如果大哥当初得脑梗时,能第一医院,立即进行溶栓治疗,配之以药,终身服用。也许,大哥现在依然健康,依然能读书看报,行走旅游,笑对妻儿孙辈,幸福安然。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0431gb208.com/sjslczl/9746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