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琼安阿海
十九年前,我怀揣春天的梦想,辞掉了单位工作,去了广东深圳。来到深圳,才知道这里的年青人特别多,到处是靓仔靓妹。他们像跳跃的精灵,追随着春天的脚步;他们像流动的色彩,涂抹出春天的容颜。站在深圳街头,感觉一脚踏进了一个新世界。
在朋友引荐下,我进入一家建材销售公司工作。在布吉实习两个月后,公司把我调到S镇担任S分公司主管。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客户打交道,谈生意。我努力工作,没有辜负老板的信任,保住了原来的客户,还拓展了一些市场。老板一高兴,就带着我们出去享受。深圳的“天上人间”、惠州的星级宾馆、河源的万绿湖......很多好地方,我们都跟着老板潇洒走了一回。在这些场所,我体验到了什么是花天酒地,感受到了什么叫醉生梦死;而兴奋之后,受到刺激脑子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片空白。
不知不觉到了中秋节。那晚我和同事们去一家KTV唱歌喝酒闹了很晚才回来。第二天快八点了,只有我一个人起床。我走出办公室,推开公司大门,吓了一跳:一个灰不溜秋的中年男子,推着一辆平板车堵在了门口。我还没开口,他就用沙哑的声音吆喝:“收垃圾,收垃圾。”
原来是个收垃圾的。我走进厨房,找到了两袋垃圾,拎出来一甩扔到平板车上。这男子收了垃圾,推起平板车就往下家走了。
我回到办公室刚坐下,公司财务小冯就走进来问我,早上那位大叔来收垃圾没有?我说:“收了,他走了。”
早上扔垃圾的活都是财务小冯干的,从那天起,我就替小冯分担下了这个没人想干的活。这个大叔像个时钟,不论什么日子,也无论什么天气,我一开门,总会看见到他推车站在门口等着我。时间长了,我们便产生一种默契:我早上开门,大叔见了我不再吆喝“收垃圾,收垃圾”,而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。我扔完了垃圾,总会和大叔对一眼,大叔的眼里充满了温和与友善。
一天早上,我打开大门,大叔像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地推车站在了大门口。
可我今天心情不好——昨晚给龙岗一个老板送货迟了,他打来电话骂了我足足半个小时。这老细财大气粗,骂了人还不给货款,非要我去找他当面解释清楚才给钱。我心里本来就堵,一开门看见大叔,就觉得很晦气。
我扭头走进厨房。昨晚垃圾多出了两大袋,我右提右拽就是拎不完。
我还在胡抓乱拽的时候,大叔突然走了进来,弯腰伸手想帮我拿垃圾。我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异味,脱口就说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大叔楞了一下,咧着嘴,表情有些尴尬,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;他直起腰,低头走了出去。
我分两次把垃圾提出来,扔到平板车车上。我扔完了垃圾,无意中和大叔对了一眼,这回他眼神闪烁,避开了我的眼光。大叔这一微小的变化,我捕捉到了,但没在意。说句实话,在广东这块人流如织、每天熙熙攘攘的地方,一个推着平板车收垃圾的大叔,是不会有人在意的。
临近年底,公司的生意一下旺起来。我每天接单调车,发货收款忙个不停。扔垃圾的活又让小冯给包揽了,我几乎忘记了那位收垃圾大叔的存在。
有天大清早,东莞东一个客户就打来电话,说要两车货。我安排好司机发货后,小冯还没起来。我去打开大门,不知何时,那个收垃圾的大叔已经推车在门口等候。
他直挺身板,叉开两脚,两手握着车把曲肘平抬着推车;见了我就喊:“收垃圾,收垃圾。”那声音好像比以前沙哑了一些。
我发现天色阴暗,没理会大叔,走出屋檐朝天空多看了两眼。那云层又黑又厚,压得很低,我担心今天会下雨影响生意,心里就只盘算着怎么安排送货。
“收垃圾,收垃圾。”大叔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我走进屋檐,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。我下意识地转过身,看见密集的雨点落在大叔的头发上,脸上和手臂胳膊上……
“进来躲雨,进来躲雨。”我招呼大叔推车进屋檐。可他像一根木桩戳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说话间,雨点变成了雨线,把眼前的天地人间变成了一个烟雨朦胧的世界。
“快进来躲雨!快进来躲雨!”我招手喊叫。
“收垃圾,收垃圾。”大叔用这句话回应了我。那低沉沙哑的声音,分明透出了一种倔犟和一股刚强。
很明显,大叔拒绝了我的好意。雨帘中,他像一座灰色的石雕,站在那儿跟冰冷的雨水死扛,让我内心惊骇万分。
我很快回过神,急忙进屋找雨衣;没找到雨衣,我又快步走进厨房,提起两袋垃圾冲了出来,跑出屋檐,一甩把垃圾扔上平板车。
大叔这才推动平板车朝下家走去。雨水淋湿了他的长头发,淋湿了他土灰色的长衣长裤;那湿透了的衣服裹出的瘦长的身躯,一点一点地消失雨帘中。
我望着大叔的背影,突然想起了那天对他说的那句话——我很后悔很自责——我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一个人,说了一句那样的话!
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,小冯就去开门扔垃圾。我坐在办公室里,隔着护栏又看见了这个昨天宁愿淋雨也不肯进屋的大叔。他推着平板车平静地在门口等候,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
小冯扔完垃圾回来时,我对她说:“天冷了,明天那个大叔来收垃圾时,倒杯热水给他喝。”
小冯摇摇头说:“我拿过水给他喝,他不喝;我还拿过水果给他吃,他也不吃,收了垃圾就走。他这个人,就像个机器人!”
我听了无语。
有一天,我提垃圾去倒时,发现推平板车的不是那个熟眼的大叔,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老汉。我问老汉,昨天那个收垃圾的人去哪了?老汉说他家里出了变故,他回老家去了。从那以后,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推平板车的大叔。
大叔回了老家,又一次钩起了我对家和亲人的思念。在广东,我外表虽然光鲜惬意,但内心经常是孤苦的。晚上,我常常独自一人在灯下看书写日记至深夜。只有当夜深人静,城市的浮华和市井的喧嚣褪下散去的时候,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世界才会一一显露出来。而这个时候出现最多的,是那个推平板车的大叔。他的敬业和刚强,都超出了我的想象,并深深地影响了我,一直到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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